當天放學, 姚念拿著黑板擦，站在講臺後面，慢吞吞地擦著黑板。

這一天她跟家裏說好了要遲一點回去。

可是擦完黑板一扭頭，看見的就是空無一人的教室。

姚念捏了捏黑板擦，手裏沾著粉筆灰, 幹燥粗糙, 不舒服極了。

她擡起手背揉了揉眼睛，有點想哭。

顧禮安走進教室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——

小姑娘站在黑板跟前, 肉乎的小手上沾滿了粉筆灰, 臉上也上了一點, 委屈巴巴地用還算幹凈的手背揉著眼睛, 眼圈發紅。

看上去好不可憐。

顧禮安站在後門喊了聲：“餵, 你怎麽了？”

姚念一怔, 呆呆地擡頭看向教室後門，支支吾吾說：“你、你沒走啊……”

“沒走。”顧禮安說，“我們不是約好一起的？”

姚念幾乎是破涕為笑：“對對。”

顧禮安從後門走進去, 路過姚念和他的座位時順手拎著書包，走到姚念身邊，揉了下她的腦袋, “走吧。”

他拎著兩只包從她身邊走過去，姚念忽然在他身後, 扯住了他的校服衣角。

少年身材高挑，套著寬大的校服時略顯瘦弱。

小姑娘的肉手就這麽抓在他的衣角上，聲音顫抖：“那個, 你爸爸的事情，不是我說的……你要相信我……”

顧禮安扭頭過來看她，眉毛深深的皺起：“放手。”

姚念又要哭了：“我……”

顧禮安：“你還沒洗手，手上都是粉筆灰！”

姚念：“……”

她猛然醒悟般松了手，接著就聽見顧禮安不鹹不淡的聲音：“我又沒怪你，你自己一個人在那裏哭哭啼啼什麽？”

姚念吸了吸鼻子：“……我哪有哭。”

顧禮安：“我知道不是你。就算是你，我也不在意，反正馬上就快畢業了。”

“喔……”小姑娘垂著腦袋，忽而又擡起頭，“畢、畢業以後你要去哪裏呀？”

“誰知道。”顧禮安說，“你問這個做什麽？”

姚念：“……沒什麽。”

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對未來充滿向往，談戀愛的時候十有八九都喜歡暢想未來。

兩個高中都不知道能不能在一起上學的小孩，做著一輩子的約定。

聽起來挺傻的。

但充滿赤誠的真心。

顧禮安不屑去做這種“傻事兒”，具體地說，他從沒想過自己會跟姚念有什麽未來。

兩個人不過是水到渠成，你情我願。

顧禮安自認對姚念足夠好了。

他從未接觸過姚念這種脾氣的女孩子，看起來軟乎乎的，黏人又煩人。

遲鈍緩慢，笨手笨腳。

顧禮安耐著性子陪伴她，傲嬌的時候毒舌刺傷了她，又別別扭扭地安慰她。

不知道哪一天開始，忽然就覺得這樣也挺好的。

……

顧常安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，顧禮安已經快要放暑假了。

他聽司機說顧禮安經常不要人去接，自己一個人，很晚才到家。周末放假的時候也經常跟一個小姑娘在家裏寫作業，或者一起外出。

結果顯而易見——顧禮安在早戀。

顧常安不擅長跟顧禮安談話，想找顧檸來，又不知該怎麽說，不小心就選擇了最壞的方式。

又是一個周末，姚念在教室裏擦黑板。

顧常安親自找到教室裏來，站在門口，陰沈著臉喊：“禮安。”

顧禮安站起來，“爸。有什麽事嗎？”

顧常安：“我找你什麽事，你不知道？”

姚念捏著黑板擦站在旁邊，緊張得指頭捏進了板擦的軟布裏，裹了一手的粉筆灰。

顧禮安說：“沒什麽大事兒吧？”

顧常安：“你過來，我們回去說。”

顧禮安垂下眼眸，難得地不聽話：“我不。”

顧常安耐著性子又說：“別逼我在你同學面前讓你難堪。”

顧禮安冷漠地勾唇，“不就是談個戀愛嗎？有什麽的。”

一臉的滿不在乎。

顧常安大步走到顧禮安的面前，壓低的聲音裏滿是怒意：“談戀愛？你才多大你就跟我說談戀愛？我——”

他揚起手要打顧禮安，顧禮安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的眼睛。

——下一秒，兩個人都楞住了。

姚念站在後面，雙手抱著顧常安的胳膊，怯懦地說：“叔叔，別、別打他好嗎……”

她聲音顫抖，嘴巴一扁，眼淚就滾下來了。

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好不委屈。

顧禮安瞪著眼睛看她，沒想到除了顧檸還有別的人類可以在短短幾秒鐘內哭成這樣。

好像剛剛是她挨了打是的。

姚念吧嗒吧嗒掉著眼淚，哽咽著補充：“有什麽事……可以好好講……”

顧常安沒想過自己還會有在小輩面前這麽傻白甜的一天。

他怔楞了半晌，最後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家小姑娘已經哭得梨花帶雨，搞得好像他欺負了她一樣。

顧常安連忙安慰道：“別哭別哭，我沒想打他，我就是嚇唬嚇唬他。我們家禮安很聽話的，從小到大我都沒打過他幾次……”

“從小到大我也沒能見過你幾次。”

顧禮安毫不留情地說。

顧常安哽住，氣急地轉向他：“所以你是怪我給你的陪伴少了？那你可以跟我直說，不必要這樣——”

他說到一半頓住。

其實這也是他的妄自揣測，可能顧禮安並沒有他想的那麽惡劣。畢竟年紀還小，一時沖動做出一些決定來也情有可原，只要事後知錯能改，就……

“不必要哪樣？故意早戀引起你的註意嗎？”顧禮安主動接了話，“如果我不這樣，你還能想到我——”

顧常安急急擡手，一巴掌就要揮到他的臉上去。

身後的小姑娘更加大力地抱住了他的胳膊，眼淚掉得更兇，哽咽的聲音卻穩住了，“叔叔，對不起。我們不是真的談戀愛，就是想你多關心關心顧禮安……同學。您別生氣，別打他。”

她擡手猛地抹了一把眼淚，這次沒留神用幹凈的手背，沾染著粉筆灰的手指在臉上留下一道五指印。

她拿起書包，急匆匆地跑出去，離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跟顧禮安說：“不要跟你爸爸吵架了……”

顧禮安怔楞著看著她的背影，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叫做“不知所措”的情緒。

哪怕是之前，他在走廊上聽到不認識的人跟顧常安說“又不是親生的”這樣的話時，他都沒有這麽的手足無措。

……

姚念走了。

這學校畢竟是家遠近聞名的私立學校，能在這裏念書的都不是平凡人家的孩子。

別看姚念平時畏首畏尾的樣子，其實家裏條件也不錯。

看見她臉上都是粉筆灰，哭著跑回家，家裏大人哪裏還坐得住？

只是這小姑娘倔強地不說話，不管家裏人問什麽都是搖頭，再問就開始哭。

最後家裏人實在沒辦法，雷厲風行地給她辦理了轉學手續。

這些事情都是後來的暑假裏，顧禮安陸續從同學的議論裏聽說的。

說來好笑，他和姚念“談戀愛”也有一段時間，卻沒留下彼此的聯系方式。

顧常安想的是對的，他跟姚念的開始，都是一時沖動。

覺得孤單，覺得好奇和刺激，覺得這樣能引起顧常安的註意……總之不是因為覺得喜歡她。

顧禮安沒敢跟顧檸講這件事。

怕是沒講完就會被打死。

他想過自己這件事情是不是做得不好，只是姚念也沒說過她喜歡他，他們相當於是各取所需，互相陪伴了一段時間。

他也沒說過喜歡，更沒跟姚念有過什麽親密的接觸。

感情和肉體，他什麽也沒騙，唯一消費的只是彼此的時間和難得的溫情。

可不知道為什麽，剩下的日子裏，他總是影影綽綽地想起那個有點肉呼呼的，看起來總是委屈巴巴的小姑娘。

想起她通紅的眼睛和軟糯的聲音。

他說她：“你這哪是解方程，你是解不開方程。”

她就說他：“你這哪是閱讀理解，你是閱讀也不理解。”

顧禮安忍不住笑起來。

他從未想過，連這樣的日常都能夠顯得如此彌足珍貴，讓人忍不住一再地回憶。

還有點遺憾失去。

……

暑假裏，初中同學嚷嚷著要趁著大家還有空一起聚一聚。

從不參加這種集體活動的顧禮安，懷揣著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那麽一點小心思，偷偷摸摸地去了。

可惜沒見到那個人。

要怎麽辦呢，心裏有很多秘密，不知該找誰傾訴。

顧禮安悄悄找了姚念當時關系很好的朋友，輾轉要到了姚念現在的聯系方式。

現在是暑假，聯系一下應該不會打擾她。

顧禮安吞了吞口水，有點緊張地加了那個微信號碼。

[禮安：最近怎麽樣？去哪裏上學了？]

[遙知：……挺好的，你呢？]

[禮安：嗯，我也是。]

……非常簡單又很尷尬的開場白。

……鋼鐵直□□本不會網聊。

打擾了，告辭。

[遙知：我在X市一中啦。]

[遙知：加油呀。]

顧禮安忽然有點眼圈發紅。

他看著這些字，腦袋裏就響起姚念軟綿綿的聲音。

這時才發現自己對她是真的——想念的緊。

[禮安：姚念。]

[遙知：嗯？]

[禮安：念念]

[遙知：…………………]

[遙知：…………怎麽了？]

……哪怕是之前“熱戀”的時候，顧禮安也未曾如此親昵地叫過她。

[禮安：我想念你了。]

為什麽要這樣呢？他又不喜歡她，怎麽非要這樣來招惹她？

姚念咬著下唇，思忖片刻，不服輸般回了消息。

[遙知：X市暑假有夏日慶典，你想來看嗎？]

她大膽地邀請了他。

其實心臟都快跳出來了。

姚念盯著屏幕，很快，顧禮安的下一條消息跳了出來。

[禮安：我想看你。]

說來也巧，顧檸的家就在X市。

顧禮安正盤算著自己什麽時候，找個借口去X市看看自己的姐姐，實際上偷偷摸摸地見一見自己的女朋友——

對，他們之間誰也沒提過分手。

所以他默認她還是他的女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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